原来楚王因林纵时常惹事,竟给那些内侍定了个规矩,只要林纵一个月不惹事,这个月月钱便翻五倍。林纵此时方才想起这条府规来,虽知不自觉入了林安的圈套,只是一言既出,再也改不得了。
但她素来好动,哪里一时半刻安稳得下来?医书云,既不能发于外,自然结于内,这几个月里,林安着实吃了她不少苦头,求神拜佛,只盼哪一日这主子魔障找个由头出门去,连五倍的月钱拿在手里也觉得苦了。
林纵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,见周围人个个唯唯诺诺,战战兢兢,每次想戏弄,先自己觉着没意思,便渐渐住了手。林绪虽是和她兴致相投,相处起来却总觉缺点什么,虽在一起,却不快意。
林绮见二人每日百无聊赖,一则怕闲极生事,二则怕二人养成浪荡习惯,便禀明了楚王,令幕僚每日轮班,为二人讲授学业。但这些幕僚既为楚王下属,又岂肯开罪二人,每次讲课都故意逢迎,林纵顶了这个名头,书不曾多读,倒是听了不少外廷传闻掌故。
这一日楚王府掌案审遇轮值,却事先禀明诗礼文章一概不教,只指点书法。林绪觉得无趣,索性托病不去,林纵从前几个幕僚处得知这审遇虽为楚王重用,性情却耿介古怪,一点人缘也无,心中大是好奇,便早早到书房准备。
卯正三刻,审遇进了书房,见一个少年凭几而坐,旁边内侍垂手肃立,内外鸦雀无声,又见那少年面目秀美,玄袍金带,知道便是林纵了。他踱上前去,见林纵正在临帖,笔力虽尚有不到之处,却一丝不苟,暗暗点头,只在林纵写到最后一字时,猛然伸手抽笔。林纵手微微一顿,这一字便写得不甚端正。
审遇看了林纵一眼,见她并无惊怒之色,又暗暗点头,温言道:“七爷的字己有了章法,只是笔力不足,我虽抽笔不成,但这最后一字,却气韵不达,落了下乘。”
林纵并不做声,待得他洋洋洒洒训完,方站起身,恭恭敬敬一揖:“学生不才,先生可否为我示范一二?”
审遇不疑有他,他素来孤高,又得楚王看重,也并无推辞,径自落座写了起来。林纵立在一边,几次抽笔,那笔也稳稳不动,她想了一想,几次作势虚抽,复又猛然一抽,却依旧不曾夺下。
她转脸又想了一想,已是有了主意,一抬手便从殿门点了个侍卫进来:“听闻你臂力超群,今天便试你一试——你把这笔抽出来罢!”
那侍卫答应一声,伸手便抽,审遇虽欲相抗,但一则那侍卫一心显力气,全无练书法点到为止的规矩,二则毕竟文人力弱,如何比得过武人?那支笔轻轻易易到了侍卫手中。
“这抽笔之术,先生可是还要练上几年了!”林纵微微冷笑,转身对林安道,“我今日功课已了,走罢!”
审遇素闻林纵刁蛮,但自觉不过是个孩子,制服了也胜之不武,况且在这书房里不过是三两日的应付差使,不曾放在心上,此刻听见林纵大笑声渐渐从殿外远去,只气得手脚冰冷,立在案前,半天动弹不得。
林纵戏弄得手,转进偏殿见了林绪,心中得意洋洋,林安却劝道:“审先生是王府重臣,七爷也该——”
林绪一边饮茶一边忍笑:“字写得再漂亮,能治国么?纵儿不曾象我一般不去,已是不错了!”
林纵也道:“书法各花入各眼,如何可以一概论之?便是学,也是自己练自己的,如何有什么标准?比如今年春闱的杜隐,论文章本应该取在第一的,可那刘忱却说什么字中锋芒毕露,锐气太盛,须挫磨一下才好,硬生生令他落第——岂不是荒谬?”
林安虽是伶俐,只遇到这两个魔星,每每被说得哑口无言,见屋里只有林和立在一边,知道他口拙帮不上忙,自己想了半天道:“俗语说字如其人,那个杜隐少年气盛,挫磨一下也是好的——”
“天生万物,各有用处。难道我大齐官员个个唯唯诺诺,老成持重才好?我看了卷宗抄本,那人才学不浅,便是挫磨,也该是给他个杂缺烦缺去磨他的耐性,一次登科罢了,能挫磨什么?若他必成大器,小小一次科场失利,哪里会当回事?若他不成器,这便可磨了性子,那还挫磨他作什么?”
林绪见林安被驳得可怜,摇手替他解围:“罢了,罢了,论起这些,莫说林安,连我也辩不过你,你这一肚子歪理,去找大哥去说才好。”
林纵苦笑道:“大哥却当我只是个小孩子。只这一点,便是我有多少歪理,也辩不过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