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有一年,姨姥姥来我家串门,说她在随州有个堂侄,家境殷实,人品厚道,关键还没娘,我姑妈若是嫁过去,不会有婆母压一头,直接就能做掌家娘子。
于是我奶奶心动了,收下十两银子的彩礼,把女儿远嫁了到随州。
最初那几年,虽然随州距燕州有千里之遥,却因着姑父经常往京城这边做生意的缘故,姑妈每隔一两年就能回桃水村住几日。
但近些年,姑父的生意渐渐往南疆转了,姑妈便再没来过,甚至,连书信都很稀少。
为此,我奶时常骂骂咧咧:「没良心的丫头片子,这是眼里没娘了,真是白养了她!」
但暗地里,她却泪眼涟涟,后悔不迭:「哎,早知如此,当初就不该把她嫁那么远。可怜见的,若遭点难,娘家想帮也帮不上啊。」
可谁能料到,这回,她竟然带着儿子和全部家当回来了。
一时间,我们家称得上是狼哭鬼嚎、鸡飞狗跳。
陈家闺女被休的流言,自张寡妇看见我姑妈下了马车进家与我奶抱头痛哭的那刻起,就像瘟疫一般迅速在桃水村传开了。
不出一炷香的工夫,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我家,平素交情深的,都挤在屋里拉着我姑妈哭哭啼啼;交情不深的,便都围在院子里,扒着门框和窗户框探着脑袋满脸好奇地往屋里瞧。
真是离了个大谱,我居然被人群挤在了最外围。
「嘿,刘婆子,屋里说啥哩——」
我身边的一位婶子伸着脖子朝趴窗户框上的刘大娘焦急地喊。
刘大娘被挤散了头发、踩坏了鞋,身子趔趔趄趄的,却还有闲工夫传话。
「嗐,张寡妇瞎说,玲儿不是被休,是她汉子死了,那家的亲戚想吃绝户!」
「玲儿身边那个不是她儿子吗?有儿子呢,吃啥绝户啊?!」
「我再听听——嗐,玲儿说那边欺负她娘家离得远,想吞了她汉子置下的铺子田地。」
「啊?臭不要脸的!那玲儿就这么回来了?」
「这不正说呢嘛——听着了听着了,嘿,真解气!玲儿说有人帮了她们娘俩,还闹到了县衙,财产保住了,但她和儿子不想再留在那边,这不就回来了嘛!」
「不走了?」
「不走了!」
身边的婶子眼珠子一转,顿时笑得连眼毛都看不着了:「你说巧不巧,我娘家兄弟的媳妇前些日子不是没了吗,我瞧玲儿跟我兄弟挺合适,刘婶你费心给撮合撮合?」
这算盘子珠子,隔着老远,都快崩刘大娘脸上去了。
刘大娘登时就开骂:「呸!方才还喊我『刘婆子』呢!你这个人真是,癞蛤蟆腚上插鸡毛——不是正经鸟!你那兄弟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——不知天高地厚!他配得上玲儿?快蹲茅房瞧瞧自己长啥样吧啊!」
「哈哈哈哈——」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。
我:「……」
站在我身边的王珩:「……你们桃水村的人,说话都挺——」
我扬眉,眼刀子警告:「挺啥?」
他立刻扭转话风,带了几分求饶之意:「挺好听。」
一别近两个月,他的眉目间多了几分沉稳,看起来更加清贵俊逸了。
这一趟,应该不容易吧——
他是外地行商,却能从周家那群如狼似虎的亲戚手中,夺回属于我姑妈的财产,并顺利地将他们母子带了回来。
其中种种,怎是一个「谢」字能倒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