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竖从厨房里端出两盘菜,放到圆餐桌上,“进来再说吧。”
“你们开车来,还没用过午饭吧,有什么疑问边吃边说。”女人用遥控器关掉电视,站起身,独自走到圆桌旁,用手撑着桌沿坐下。
喻氤这才注意到她的腿脚似乎不好,走路微跛,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,周身病气冗沉,可越是这样,她那股历经风霜、静水流深的气质越突出。
女人理好膝头的毛毯,平静地看过来,喻氤犹豫片刻,还是换了鞋。
“打扰了。”
四人面对面坐下,餐桌上菜式不多,看着像是外面饭店打包的式样。
女人开口:“家里久不开火,我让孟警官去馆子里要了几个菜,不知道你们吃不吃的惯。”
“等等,”喻氤再度混乱,“孟……警官?”
女人笑了笑,“叫了几十年,习惯了,总是改不了口。”
说完看向孟竖,“是你来说,还是我来说?”
孟竖左手盖在烟盒上,不知顾忌什么,没有打开,和李金银说话时语气微微收敛,“我来吧,你少说话,歇歇。”
喻氤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一转,孟竖看了过来,破釜沉舟般开口:“很多人都知道我是半路出家拍的电影,但大部分的人不知道,在那之前,我是一名警察。”
“九四年我从警校毕业,被家里安排在市属一个小县城,县城没什么事,加上我从警不过顺应家里的希望,在局里的几年里我都在混日子。”
“我接触到的第一个大案,是一起情杀案,凶手捅死两人,当场自首,留下一个还在上初中的孩子,那个孩子,就是娄泽。”
说到这,孟竖停顿片刻。
不需详解,喻氤已经猜到,他就是片中收养照顾娄泽和李金银的莫警官。
难怪那时他对饰演莫警官的元昊要求甚苛,因为他是戏中人。
“所以戏里的故事,全都是真实发生过的?”喻氤感到窒息。
孟竖沉默了两秒,低下头,似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。
李金银替他回答:“是。”
喻氤看向她,她打理得体的发丝掺着灰白,脸上的纹路比五十多岁的孟竖还深,唯独一双眼睛透着知识分子的理智和淡漠,望着这双眼睛,喻氤不得不相信,她就是李金银。
“娄泽他……?”
“就像你们演的,他死了。”
“而我因为防卫过当致人死亡,被判坐了三年牢。出来之后,孟警官替我改名,在化工厂给我找了个活干,后来原单位合并重组,我只有高中文凭,又劳改过,只能北上,最后留在了廊坊。”
也许是过去太久,李金银提起往事时神态非常平和,反倒是孟竖,露出了痛苦的神色。
“当年李金银早就察觉有人在出租屋外鬼鬼祟祟,我没有在意,我的疏忽害死了娄泽,毁了两个孩子的一生,我不配也无法再继续做警察,于是我逃跑了,跑到香港,开始拍片。”
“如今我也算功成名就,只有这桩心事三十年了始终放不下,这些年我和李金银一直有书信联系,她不肯接受我的帮助,我能做的只有把她和娄泽的故事拍下来。他们俩没有父母,也没有孩子,拍下来,
至少有东西证明他们来过这世间。”
喻氤心中暗惊,终于想通进屋之后所有的怪异之处——这间屋子过于干净、整洁,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,就像仅供人满足生存的基本需求,更没有第二个人生活过的痕迹。
所以李金银这么多年都是独自一人漂泊吗?
转瞬喻氤又觉得这才应当,杀青时她和孟竖聊过的,经历过娄泽的死,李金银这辈子都做不成正常人,只不过如今,李金银从一个角色、一个纸上的名字,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,站在她面前。